「老師走了,早上。」
星期天的午後,還在加州101公路上奔馳著。詩社學長的訊息一下子就把我的思緒帶回了太平洋的彼岸、1996年那個狂狷的瘋人院裡。
高一上時的校內朗讀比賽,靠著發音標準以及高中男生裡稀有的清亮童音,順利地在眾多競爭者中出線,延續著國中時代的榮耀,取得我高中時代事後證明為數不多的獎牌之一。也因此獲得成為代表建中團體詩歌朗誦比賽的一員的機會,從此與當時作為團體賽骨幹的紅樓詩社的指導老師—呂榮華老師結緣。
詩社的團練,對當時未經世事的我而言可是相當震撼。曾經以為朗誦就是照本宣科地只用聲音正確地表達文字背後的情感,紅樓詩社的風格,卻是一齣舞台大戲。呂老師就像是這齣大戲的導演,也是大家聲音跟肢體的教練。團練的時刻,總是看著老師滿場飛舞、慷慨激昂。但是這樣數十人的大團體,老師也總是細細地看著每個人,打量著每個人在「夢的逍遙遊」裡的位置。
由於詩社眾多社員才氣橫溢、英俊挺拔,加上初次接觸「這樣的」詩歌朗誦還沒能卸下傳統的包袱,「夢的逍遙遊」裡的我,只是個跑龍套的角色。而經過了那天不怕地不怕,以為自己什麼都能做到的高一上學期後,我也多少認識了一點自己的侷限,也因為牙齒矯正的關係影響了聲音的表現,選擇了自認為最需要自己的資訊社,就此淡出了紅樓詩社。
但是老師卻沒有淡出我的人生。
從小就一直有參加國語文競賽的「習慣」,總是很難一下就改掉。高不成、低不就的高中時代,還是很虛榮地偶爾想拿張獎狀回家讓祖母開心一下,於是我還是不斷地參加校內的國語文競賽,自我滿足一下。有次腦筋動到了台北市賽,可是看了校內眾多才子,也知出線不易,便把腦筋動到了客語上。對於「叛將」如我,呂老師什麼也沒說,隔天就給了我一卷自己錄製的「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的帶子,要我好好練習。練習了幾回,畢竟不是母語,進度並不理想,老師也沒說什麼。比賽,自然也是沒去成。
高三時準備大學聯考,心情苦悶。當時的娛樂不如現在多元,念書念煩的娛樂,竟然是在稿紙上寫文章。雖然那時候已經有網際網路,發表文章也不像今日這般方便。於是,呂老師又成為我最好的讀者。總是悉心地幫我評注,有時還說要拿去他教的課上當範文。對於念書唸到瓶頸的我而言,呂老師與我的互動,無疑是荒漠裡的甘泉,支持著我走過高中最後的日子。
上了大一,國文課講宋詞。於是我又把腦筋動到了老師身上,巴著老師好好訓練我高中時代沒被好好訓練過的吟唱。又是二話不說的一卷錄音帶,附帶好幾個小時在建中教師辦公室的免費訓練,國文課也如願拿了高分。
隨著自己大學生活上了軌道、當兵、出國唸書、老師從建中退休轉到北藝大教書,我與老師也很少見面。知道老師生了病,卻也不好意思打擾病人,沒刻意找老師敘舊。今年生日的時候,卻意外地從facebook上收到了老師來自病禢上的祝福。老師還記得那她退休後唯一的一次、我倆在捷運芝山站偶遇,老師也依然記得我當年曾經做的一個不成熟的紅樓詩社網頁以及我們互動的點滴。
老師終身未婚,建中、北藝大就像是她的家,我們這些學生就像是她的小孩。她在辦公室裡爽朗的笑聲,清楚地刻印在我的腦海裡,也是她享受這份工作的最好證明。也許是因為有她這樣的典範,眼看自己的也將走向單身、未婚教師的道路,卻從不以為懼、不以為恥,骨子裡,可能還有點繼承她的精神的驕傲。
做為老師小孩裡比較不孝也不傑出的一個,對老師的過去、私生活即使好奇,也不曾多問。除了萬世師表這類陳腐的形容詞,我自己也想不出什麼一句話就能形容老師的方式,卻想起多年前,國中與我同校、也曾受呂老師指導的歌手張懸(焦安溥)在某次訪問裡頭說到的「呂老師是個Rocker」。就讓我借用張懸的牙慧,一起向這位永遠的Rocker致敬吧!